日本攝影大師杉本博司回顧展：從不拍攝活物、不使用相機的攝影作品……從靜默的大海，探索時間、藝術的起源

日本攝影大師杉本博司史上最大型的回顧展，正在倫敦南岸中心Hayward Gallery展出，一次過帶來〈劇場〉、〈海景〉、〈放電場〉等多個觸動人心的著名系列。

杉本博司於展覧會場（圖片來源：Hayward Gallery）

第一次（其實也是唯一一次）與杉本博司本人接觸，是2015年由原研哉策劃的「HOUSE VISION 理想家」東京展覽現場，在杉本博司設計的茶室跟前。

當隅研吾、藤本壯介、伊東豐雄等日本當代建築大師紛紛呈現出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家居模樣，杉本博司交出的，卻是一所復刻茶聖千利休的茶室。冒眛上前表示仰慕之意，三言兩語間態度溫煦如風，身穿現代服飾的杉本，卻彷彿透露出和服的身姿。

杉本博司是名副其實的「文藝復興人」，對日本古代表美術、建築、文學、歷史均有著深遠造詣。1948年出生於東京，1974年移居紐約，他開始以攝影師姿態名揚世界，但其實他也是一位建築師，曾開設日本古美術品藝廊。杉本博司博通各種藝術的哲思和創作手法，令他被喻為「最後的現代主義者」。對於攝影，他既賦予全新的精神面貌，探索時間、感知與現實、暫時性和大自然等命題，亦以一種充滿儀式感的工匠精神，以精準構圖、長時間曝光，令作品滿溢一份超越時間的神聖感。他對創作的看法均濃縮於評論集《直到長出青苔》之中，透露出他「看著一片海，直到長出青苔」的創作人生，其文字廣被日本新生代創作人奉為圭臬，影響力遠至兩岸三地甚至世界。

以創作探索時間，以鏡頭探求「攝影媒介」本質的杉本博司，曾在《藝術的起源》一書中寫道：「人類的想像力一直是通過藝術來加以表現的⋯⋯為了追溯人類的想像力，我們就必需探尋人類意識的起源。」

既說要追溯到時間意識的起源，難怪今次倫敦回顧展，亦以〈透視畫館〉系列（1975-1999）中的猿人作品作開場。

〈透視畫館〉

系列中如盤古初開的大自然景色和動物，以巨型尺幅呈現仍栩栩如生，細節活靈活現，若不事前知曉，絕對難以想像是攝影師以動物標本設置的場景。一次參觀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令杉本發現若瞇著眼睛看館中模型，虛假的突兀卻突然變得真實。〈透視畫館〉系列將死物呈現得充滿生機，令現代重新連結遠古，亦開始了他「不拍攝活物」的規條。

〈劇場〉

自70年代末開始，杉本走訪美國各地的上世紀初老影院，以電影長度為曝光時間，畫面化作一片耀眼的白，無人的劇院、空白的屏幕，卻捕捉了電影所有流動的生命和動作。杉本對這系列的執迷一直由1975年延續至2001年，呈現出一場又一場時間的儀式。

〈海景〉

「我的海景系列和時間概念有很大的關聯。我想最早的人類所看到的風景，應該就是海景。然後我又思考最早的人類意識到自我的時候，所看到的海又是怎麽樣的？所以這不但是追溯我個人記憶的方法，同時也重疊了全人類共同的記憶。」 ── 杉本博司，《直到長出青苔》

總是背著大型木製相機，使用8×10黑白底片來拍攝，可以想像他走訪全世界海岸拍攝〈海景〉系列的艱辛。沒有雲、飛鳥、船隻和海島，只有平均切割的天空和水面，地平線一律置中。極致簡潔的構圖，卻是眾多系列中技術上最困難的一個，呈現出藝術家最飽滿的思想——以亙古不變的天空和大海，叩問人類意識的源頭。「我處理的對象是水和大氣，這兩樣可以說是至今為止對人而言變化最少的東西。」走近細看，會發現大海呈現出同樣來自時間遠古的炭灰紋理，是穿越時間而來的細節。

Hiroshi Sugimoto, Bay of Sagami, Atami, 1997. © Hiroshi Sugimoto（圖片來源：Hiroshi Sugimoto）

〈閃電場〉

過後杉本又從攝影的發明者之一William Fox Talbot身上得到啟發，利用發電機將40萬伏特電流，直接打在菲林膠片之上。電流刻下獨一無二如樹幹、如莽草、如血管的烙印，無需相機的介入、無需任何說明，也能感受箇中怒意盛放的生機和能量，與其他長時間曝光的系列相對，捕捉了即時瞬間的力量。

Hiroshi Sugimoto, Lightning Fields 225, 2009. © Hiroshi Sugimoto（圖片來源：Hiroshi Sugimoto）

一幅幅的照片，蘊含東西方史學、哲學和美學的精華，將攝影的意義推至極致。「看著一片海，直到長出青苔」一句來自有著日本詩經之稱的和歌總集《萬葉集》，不但是其創作手法的反映，也總結出他的藝術人生。或許我們也要像杉本般，一直瞇著眼睛細看，才能看到杉本透過實景背後所述說，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走在展覧現場，在〈肖像〉、〈建築〉、〈佛海〉、〈光學〉、〈恐佈密室〉等或著名或新相遇的作品之間，不時目擊西方觀眾的讚嘆和感動，甚至觀展後在展覧出版書籍前駐足不去，可見他充滿東方意境的創作哲學，如何超越時間和文化，感動人心。

《杉本博司 Hiroshi Sugimoto》-

https://www.southbankcentre.co.uk/whats-on/art-exhibitions/hiroshi-sugimoto

日期：即日至2024年1月7日

地點：倫敦南岸中心Hayward Gall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