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過後的周杰倫

我讀書的時候，「偶像」是一個可以唸出名字的歌手。周杰倫像他那首龍捲風一樣，快速地吹襲到生活的圈子之中，從此，成了我青春時抹不走的存在。那種曾經的喜愛，直到今天，讀到了網上一篇〈一個90後周杰倫粉絲的死心史〉之後，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替他平反，冷靜下來，腦海不理性地想了又想，還是平反。

（圖片來源：instagram@jaychou）

我不是每張專輯都非聽不可的死忠粉絲。我只記得那年以他母親命名的大碟，是所有同學討論的話題。大膽、創新、反叛之餘，我更愛他的細節。或者說，他的細節對中了我的口味。那已經壞掉的記憶之中，我還記得這專輯封面的他坐在沙發之中，雙手交叉，頭髮長得不見雙眼。而後面牆上掛上的油畫，同樣也是這樣的姿態。然後，朋友說《葉惠美》就是他母親的名字，因為大碟中有了《以父之名》，要中和一些。如果說這歌手用了才華天賦給了童年的我重重的震憾，那這些對細節的追求就是給了我將來長大的啟蒙。那一張大碟，從《以父之名》，到《三年二班》、《妳聽得到》、《東風破》到給過我太多浪漫空間的《晴天》，徹底地讓我成了歌迷，不，應該說，成了我太想成為卻又無法成為的人。

（ 圖片來源：周杰倫專輯《葉惠美》）

《葉惠美》讓我重溯他的音樂起始之路。《可愛女人》、《黑色幽默》、《開不了口》，《半島鐵盒》，於男生而言，他的才華有著非一般的意義。他是成長路的仰望，與武俠小說中能飛天遁地的英雄一樣，但他沒有小說世界般遙遠，不過只隔了一個海洋，是活生生的存在。然後，范特西之後，他依然范特西。那年踏上公開試的戰場，音樂的世界因為科技開始顛覆，但他的音樂從MD、MP3開始，一直是我歌單的常客，《最後的戰役》那轟天的上膛聲陪我走過了考場的槍林彈雨。至於《晴天》，故事中的小黃花一直是我腦海中的記認，也是我創作常用的隱喻，在我還是穿上白襯衫上學的歲月，夏天的雨剛下，我在馬路交錯之間與同學每人一邊戴著耳機，那句「好不容易」唱過之後，我們躍過了地上的水漥，然後各自走到了分歧的路口。青春在回憶中總是美好。

《依然范特西》的取名靈感來自於周杰倫的第2張專輯《范特西》（ 圖片來源：周杰倫專輯《依然范特西》）

然後我長大了，沒有成為無所不能的英雄人物，他卻逐漸收獲人生不同的成就。《頭文字D》中托頭的憨直模樣，圓滿了很多男生的速度的想像，然後自編自導自演的《不能說的秘密》上映，我在戲院會竟然入睡了，但坊間評價依然譽多於毀。他努力地拓展自己的商業，品牌、餐廳、甚至是電競。而他的生活，像不知在那裡聽過的傳聞一樣，他愛他的圈子、他的兄弟和朋友，他甚至打算建一棟大宅住滿他的朋友，圈住這些圍繞他生命的肯定。緋聞一個接一個，後來，他結婚了。我剛踏入社會，開始走進與那舊電影不同的世界，而他的歌曲，偶爾還是會闖進生活。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初出道時的歌單，佔了很大的比例。但我沒有因此不喜歡他，我慶幸我在這樣的年紀認識了他，然後學會了從不同角度看待這個曾經的偶像。

如果我是他，我會如何呢？他追求腹肌了，他在跑車庫、兄弟堆裡閃閃生光，但關於他的生命，讓我知道，他不過就是一個平凡不過的人罷了。那英雄的想像，是歌迷腦海裡自我加添的泡沫，而他沒有必要活成我們想像的那樣。在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裡，他終於從腆靦男生走到了有點幸福發脹的時候。可現實，不該是這樣嗎？

（圖片來源：instagram@jaychou）

我慶幸我在踏進社會的時候見證別人口中他的「江郎才盡」。如果是更早年的我，也許很快地投入另一個歌手的追求之中了。但我一邊規律地在社會中累積自己生命的經驗，一邊在教學、寫作的過程中明白了很多東西，特別是份外美好的東西，都無法與不可抗逆的時間討價還價。而如果真有所謂的「江郎才盡」，他一定比任何人更清楚，也一定比任何人更想修正，卻又，無從入手。只得關上門在舒適的大床上一邊回憶舊時燦爛，一邊絞盡腦汁，但真的，無從入手。

（圖片來源：instagram@jaychou）

而事實上，走到了人生的高峰，審美觀也好、生活環境也好，他總無法回到那關在吳宗憲的音樂室不斷寫歌極盡苦難的節奏裡。刻苦的故事開了頭，才華帶給他名成利就，但才華同時讓他走進了真正的生活。豐裕的生活令人神經鬆弛，但生活的本質就是憑努力改寫自己命運的樂曲，違背這樣的定理，或是刻意重歸樸素、減去物慾，仔想寫來，是違背我們起初在他身上作過的想像和投射的。奢望他是坂本龍一，是對周杰倫性情不熟悉而生的落差。電競、超跑、泡女、遊走歐洲古堡，才是我們也是他，骨子裡的追求。脫俗出塵，說到底多是失敗者美化的工具。他是典型的男人，是渴望灌籃的得分手，他從不是深沉睿智、耐人尋味的大師。至於，他的所謂「改變」，放諸我們的想像之中，與其說他改變了，倒不如說，我們都改變了。是的，當初的支持者，同樣都改變了。如果周杰倫到了今天依然是那個反叛的少年，依然吃著老本湊合著，也許我們就會為他扣上活在同樣不堪的帽子，說他老調重彈、說他跟不上時代。而這個不像當年的周杰倫，才有資格，反複告訴我們，超人不存在，但他努力走上超人的路。飛翔途中，需要間中停歇。

（圖片來源：instagram@jaychou）

因為沒有對周杰倫有過多的想像，於是停留在美好的舊時代歌聲裡，我努力在生活裡掙扎，間或海島另一端傳來他成家立室後的故事。數年前，他在紅館開演唱會，場場爆滿，我和同事坐在台下，在不遠不近的位置。聽以往的歌，想以往的事，我能想像每個聽眾都不一定了解現在的他，我們都在歌聲裡回到了自己的曾經。他不過是一個傳遞的可能。我又想起那淅瀝的雨聲。然後，因為他擔任歌唱比賽評審導師，偶爾會打開節目，依然會為他的編歌驚歎。他不是從前的他了，也許「不如」從前了，但相對起不值一提、茫茫人海的我們，他在現實淘洗之後，還一如以往地，耐人咀嚼。

寫著這篇文章之時，電腦的歌單隨機地播放他的作品。這不是歌曲的分析，這是個人回憶的鋪展，是片段而又模糊的。一如那美好的青春，傷口結合了，還隱隱然痛。但我知道當天才華洋溢的男生，已經找到了他的幸福之所了。那硝煙固然最是深刻，但我們心底不是都渴望煙散之後的天清氣爽嗎？他比現實中的我們更快、也更值得地走到了也許我們永遠到不了的終點。那麼，給我一首歌的時間，說不上為什麼，就已然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