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作品《第一爐香》上映後，第一大討論點便是導演許鞍華、馬思純和彭于晏對於這部經典的詮釋，而第二大討論點則落在《第一爐香》原著女主葛薇龍身上，筆者見內地不少文章批評葛薇龍和梁太太的價值觀，花下大量筆墨圍繞在「清純女子變高級風塵女」的情節，更「作者上身」為張愛玲「腦補」《第一爐香》寓意（拜金女的結局真悲哀），要解釋背後原因，可能祖師奶奶的愛情觀過於前衛，講情愛之餘更理直氣壯講「錢」，不像三毛般一生為情生為愛亡，也不像亦舒般把莊敬自強掛在嘴邊，反倒筆下角色個個也是拜金女，連本人也自認是位「拜金主義者」，當人人討厭拜金，為何「愛財」的張愛玲依舊流芳百世？

張愛玲筆下女子個個愛財，更自認「拜金主義者」？（圖片來源：皇冠文化集團）

張愛玲筆下角色都是「拜金主義」？

香港作家黃碧雲曾論張愛玲：「張愛玲的小說是俗世的、下沉的、小眉小貌的。張愛玲好勢利，人文素質，好差。」一身俗骨，是不少文人對張愛玲的評價，因為張口閉口也是錢，畢竟一身銅臭有損清高氣質。可是讀張愛玲，除了情愛之外，當中的愛情哲學其實包含對性別、情慾和經濟的批判，因此張愛玲筆下角色基乎都有「拜金」影子，畢竟誰可以Literally做到「有情飲水飽」？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第一爐香》：兩個女子為錢自甘墮落的可悲故事？

先説《第一爐香》是否如內地網民所述般「圖錢的女孩下場慘痛」前，還得先輕述故事情節，上海女學生葛薇龍因躲避戰亂走避香港，後因家道中落無力支付學費，只好背著家人向姑媽梁太尋求金援，卻也成為姑媽用來吸引富家男子的誘餌。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關於葛薇龍這個角色，不受歡迎之餘，更有內地作者稱薇龍是亦舒筆下角色「喜寶」的可悲版。薇龍從書香世家的清純女子，從踏入姑媽大宅中便被那份豪華所震懾，後來由念叨虛榮，到被姑媽精心準備的華美衣櫥俘虜，「家常的織錦袍子，紗的綢的、軟緞的、海灘上用的披風喝雞尾酒的下午服，色色俱全。」從外到內一步步迷失於纸醉金迷的生活，不但回不去從前的儉樸，拼命擠入上流社會，為了「包養」二世祖喬琪選擇被包養，成為眷戀上流的交際花。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至於姑媽梁太，年輕時看不上葛家所安排的對象，偏要嫁給香港富商梁季騰做「四奶」，從窮酸破落戶變成太后，得知薇龍投靠時，落井下石指：「越是破落戶，越是茅廁裡磚頭，又臭又硬」，後來更利用葛薇龍的年輕貌美，為自己釣小鮮肉，用錢放縱自己的欲望。

「這個年頭兒，誰是那個羅曼蒂克的傻子？」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不得不説，梁太的確是個成功的拜金女，無論她的過去有多不堪，都無法否認，現在的她有著絕對的話語權和自由。《第一爐香》的故事實在可悲，不過不是可悲在單純的拜金，而是可悲在愛情於財、利、世俗所累，於愛情中迷失墮落，只後只剩逢場作戲，互為囚籠，不像愛情的愛情故事。或許反過來説，如果薇龍手握財政自由，不必為愛情自願地賣給梁太，可能又是第二個故事。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葛薇龍和梁太的悲劇其實也是時代的悲劇，女性難以獨立生存，社會也不允許女性掙大錢，不靠男人的話也沒有別的出路。大概薇龍作為知識分子，也不是傻傻地任人擺佈，而是真正了解有錢才能獲得自由，像姑媽般手握大權（話語權），能自由選擇想走的路。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傾城之戀》：「結婚若是為了維持生計，那婚姻就是長期賣淫。」

先談《傾城之戀》前，還不得不説，當年的女子，哪個嫁出去不要就為夫家的兩口飯？作品點了個浪漫書題，但寫的其實是男女角之間的現實算計，故事講述落難千金與多金單身漢的愛情故事。女主角白流蘇從來要的是經濟上的安全感，男主角范柳源卻想用錢買情婦，而這句經典言錄，正是范柳原對白流蘇説的。像白流蘇般的名媛因名譽而不能出去工作，只能美其名結婚，實際上尋找長期飯票。

（圖片來源：電影《傾城之戀》劇照）

《傾城之戀》的故事，點破了愛情與經濟間的關係。父權社會中，女性在性別和經濟地位不平等的雙重剝削，愛情被中國傳統禮教異化，婚姻成為了換取生活的籌碼。這是為甚麼張愛玲堅持當個拜金主義者，只有財政自由，女人才能奪回話語權，像男人般，以金錢作為籌碼，控制家中一切，賦自身和家族成員自由。張愛玲的愛情哲學，與啟蒙思想家盧梭的論説不謀而合。

「金錢，是保持自由的一種工具。」

（圖片來源：電影《傾城之戀》劇照）

張愛玲：「我是拜金主義者！」，到底女人為何不能拜金？

先闡清一下，張愛玲的所謂拜金並不是那種見高拜見低踩，更不是現今流行用性換名牌袋的虛榮拜金，説的是拜金錢所帶來的自由。在高度發展的消費社會，人人都是商品可供賣買；男人愛財是天經地義，女人偏要活得忠貞脱俗。眾多作家中，只有張愛玲看透資本主義將人商品化，擅寫女性命運的張愛玲，在《我看蘇青》、《童言無忌》、《怨女》不寫「政治正確」的女性主義，而寫女性缺乏獨立生存技能和資源的歷史，因此愛情成為了女人的求存之道，不得已活出個「拜金」名號。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看透資本主義的張愛玲，深韵愛情與金錢掛勾的道理，錢的確俗不可耐，但沒錢的人更加「俗」，《小團圓》中寫道：「家裏窮，可以連吃隻水果都成了道德問題。」世俗如此俗套，不如就一俗到底，讓錢成為衡量愛情的標準，夠愛的話，多多錢也甘於付出，畢竟錢才是每個人的生命泉源。

（圖片來源：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在張愛玲的世界裏，所謂「拜金」實指財政自由：自己能大筆掙錢，既能大手花錢，眼裏充滿慾望的女人才能稱得上是拜金，只有這樣的拜金，才能令人心服口服，即使長了張美臉蛋、好身材，也不至落於被鄙視收場。張愛玲愛説：「出名要趁早，來的太晚，快樂也不那麼痛快。」的確人生短短數十載，拜金如何，虛榮如何，愛花錢又如何，這正是財政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