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恨、恨與愛,其實是同一回事,你不恨那個人你不會愛,有恨才有火花,如果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不會對他/她有 feel。」本以為要說 figure,他竟談愛說恨。回頭看貼在工作室牆角當眼處,是他筆觸靈巧的揮春,寫著「一生一世」,是找錯了門嗎?
「任何愛都是由恨開始,當然愛之後都可以恨,是我一直很想探討的矛盾。我只做探討,很多事都沒結果,尤其是愛情。」反應如斯敏銳、語帶雙關,的確是 Michael Lau(劉建文),只不過今天的 Michael Lau 從 「Figure 王」走到佳士得的舞台,作品又豈止「玩具」?定一定神,訪問開始。
要說愛恨,怎能不說自身。「我老婆憎我先,當年她在 Nike 工作,打電話給我說想做一個 laser 項目合作,那時我有點名氣又年輕,以為自己好勁特別寸,我反問:『做咩 laser,我都冇近視!』結果,她不屈不朽找我合作,最後擦出了火花。你問問身邊朋友,很多人都有類似經歷。」就這樣,二人結婚十年,相知如惜。「她先恨,然後我愛她,這樣寫較好,哈哈。」看著這個大男人邊談創作邊認真放閃,也教人有點難為情。
愛與恨互生,啟發了 Michael Lau 最新的《漢字 2019》系列,一對分別解構「愛」與「恨」的畫作,亦於 8 月底舉行的佳士得上海個展「全收!」中展出。愛字入面有個心,所以他把捧著心的自己都畫進去;恨更有趣,象形文字中先有心再加一個人往外看,以示不滿。就這樣一個穿 Nike、一個穿 adidas,成就了心口穿仿 Supreme box tee 的兩個「他」。象形文字糅合潮流,有了一個更有趣的呈現,背後反思卻不止於此。「現在的 app 不就是象形文字?你看一個 app 的 logo 就知道要看甚麼,我們一直在演變又變回了原本的模樣。」Michael Lau 總是形容自己「諗多咗」,但玩具的面孔,卻有了靈魂。
近幾年,提及 Michael 的創作,大抵離不開玩具收藏價值能否更上一層樓的「偽論述」之中。於他而言,是一整代收藏家成長的必然結果,甚至笑問:「現在哪家 luxury 不造波鞋?」據悉,年初與佳士得合作的香港展覽,作品未正式開展已悉數售罄。當 high fashion 與 street fashion 的界線愈趨模糊,藝術界 Bansky自毀畫作成蘇富比新貴,潮流固然不可擋,但後者,卻似乎起了一重極有意思的質變。
當藝術的定義更寬更廣,硬要以「玩具」去理解眼前作品,是我們自行戴上了濾鏡的局限。事實上,自 2014 年起,Michael 的展覽中 figure 角色漸漸退場,換來的是更多元化的畫作、雕塑。形式是其次,意念決定高低。從 2014 年的” remember-disc ” 到 2016 年時代廣場的「what ? we: want !」(取材自互聯網 www)個展,前者將畫作、雕塑糅合丹麥收藏回來的木碟、木椅子,當不鏽鋼雕塑座落於丹麥輕巧的木椅子上做出重量上的強烈對比,活像思考生命的重量是否能承擔得到。「www」則更為貼地,反思 facebook 文化,今天在 Michael 的作品老是常出現,半立體的「海綿人」亦由此而生。「好多時我們只見到朋友『平面』一面,很久沒親身見面,恍如從平面走出來的立體,只得兩面。」Michael 得意地指出,海綿還有另一個意思,是我們每日吸收那麼多資訊,其實「一榨就冇」。
「這只不過是生命。我一直做自己成世人的事,做完之後就死,沒結果的。小時候很喜歡踩板、街頭文化,就創作了 Gardener 系列,現在看回是 stupid 的,便開始做探討性的作品,將來可能會做更抽象的?」Michael 如是說。
即使你不是 figure 迷,都不難發現從 Gardener 到近年作品,臉上那傲氣「寸樣」換上了圓渾眼睛和善又疑惑的一個個「他」,與其說是變慈祥了,倒不如說是陷入一種無奈的似笑非笑沉思之中,換了個靈魂。「Gardener 說街頭文化,是自我的,怎能夠笑?來到現在,人年紀大了還裝甚麼,我就頂唔順,喜歡笑便笑。也因為現在,不論你出名與否,太多事令你不容易開心。做的作品有趣點、得意些吧。」Michael Lau 空間感十足的工作室,一直都是一人工作,從設計包裝到市場推廣全部一腳踢,創作意念多時間卻捉襟見肘,是一難;恨鐵未成鋼,或許是二難。
「這幾年年紀大了,突然好想去教人,但我真係唔得,長時間都自己一個人,那不如 (跟後輩) 傾兩句。你發現當你講勤力點,對方會回一句『已經很勤力』;再說『畫吓嘢搞吓展覽啦』,對方可能會推卻說近期有太多 job。有些人搵錢好開心、打機好開心,當發現大家的開心來源都不一樣,為何要迫他?」從未想過創作 Gardener 會令他一夜成名,一路走來,只為熱愛畫畫,像是十二歲到上公屋,用 marker 畫滿了一層樓的白牆的那種熱愛。那你為熱愛的事,又願意付出幾多?
打開 Michael 工作室的兩個抽屜,全是鉛筆,連鉛筆刨都上十個。他笑指,老人家習慣用鉛筆起稿,試過很多牌子,還是手執的蜻蜓牌色夠實、最好用。「你知不知施德樓出了一款最名貴的鉛筆,要上千元一支,我都不捨得買。只是鉛筆而已,$45 蚊便可有十二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