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反送中風波爆發以來,坊間一直盛傳警方於新屋嶺拘留所,以性暴力鎮壓及凌虐示威者的消息,而繼8月中環「反送中#metoo 集會」上,多位蒙面受害人公開講述個人遭遇後,10月10日中大校方與校友對話會上,終有自稱遭警察性暴力的被捕學生脫下口罩控訴警方暴行,同夜,網絡上還接連爆出其他被性侵者自述與死亡傳聞。
撰文之際,事情剛爆發,究竟真相是怎樣?案情會怎發酵?無從預測。但當事主擲出一顆又一顆「核彈」後,看無數師生和市民的哭得淚崩,強烈感受到性暴力與性侵予人的傷害絕對深遠且嚴重。
這時候腦海默然浮現起,已故法國新寫實主義藝術家Niki de Saint-Phalle的一段「勇武」說辭:「自覺很幸運可遇上藝術,本來我的心理問題足以令自己成為恐怖分子,但藉由藝術如今卻可以步槍來創作。我想為自己開槍,對自己的暴力和時代的暴力開槍。 」妮基之所以有此感慨,皆她正是一個飽受父權壓逼與性侵,最終透過藝術克服創傷的揚眉女子。
乍看Niki的家庭背景,可說得天獨厚:父親是法國貴族兼銀行家,法裔美國人母親長得秀美,令她甫出生已盡享奢華生活,及遺傳到Blue Blood血統與美顏,甚至年紀輕輕已深被時尚界人士賞識,邀請才16歲的她擔任《Life》和《Vogue》等雜誌模特兒,堪稱天之驕女。
奈何,從Niki的角度去自己,浮華生活背後,盡是痛苦與虛無。據Niki的自傳透露,受天主教家規限制,父母從小對其管教極嚴厲,生性嚮往自由的她為此喘不過氣。更不幸的是,12歲時她的父親竟垂涎親生女的美色,禽獸不如的向她作出性侵行徑!這令Niki對原生家庭徹底絕望,並於18歲時不理家人反對跟作家情人Harry Mathews私奔到紐約,在當結婚及誕下一對子女。
縱然Niki建立了新家庭,可是快樂仍然離她非常遙遠。妮基鍾情閱讀,著迷 Edgar Allan Poe的恐怖小說、莎士比亞的劇本和希臘悲劇,故初遇Harry時愛得痴狂,但經歷長達11年的婚姻生活中,Niki發覺現實不似小說,雙方志向、經濟、習性等差異,令她驚醒:「成長只是為婚姻市場而設的主流!」,並對女性無法自主的命數,心生無限悲哀。
加上,其時美國處於麥卡錫年代,政權瘋狂清算共產黨員與親共人士,社會氣氛充滿猜疑,Niki受不了沉重氣氛,於1952跟家人回到巴黎生活。可惜,為數稍晚,Niki因無法擺脫童年性侵的陰影、對資產階級生活漸多質疑,跟丈夫關係愈見緊張等,終於情緒崩潰,確診患上精神分裂,需入住尼斯長期休養。
焉知非福,Niki竟然很快適應院舍的平靜,還趁獨處空閒開始自學作畫。當Niki一筆、一劃地將想像繪成圖像,雜亂無章的思緒就得梳理、紛繁起伏的情緒也變安竭,她發現——藝術是最好的靈藥、最佳的伴侶!出院後,她決定放棄孩子、丈夫、大宅,成為一位全職藝術家。
終其一生,Niki並無接受正式的藝術訓練,可是,她對藝術的熱情與知識的追求,從沒一刻止息。Niki總是勇敢地直視痛苦,致力將親父性侵、目擊白色恐怖等感受,轉化成藝術畫作,以闡釋個人對性別權益、階級鬥爭的觀點,同時鼓勵他者思考有關議題對人類世界的影響。
1965年,Niki於瑞士舉辦首次個人展覽,作品仍以油畫創作為主,但機緣地遇上當時還是有婦之夫的藝術家Jean Tinguely(及後成為Niki第二任丈夫)後,她開始在對方鼓勵下,放下畫筆、拾起步槍,向綁上顏料袋的T恤、畫布、木頭等物件,進行猛烈的射擊、令顏料噴灑在畫布上,形成極具爆發力的圖案,以行為藝術手法作畫,示範了令觀眾為之驚訝,被她形容為「沒有死者的沉默謀殺」《射擊》系列(Tirs)。
這種隱喻出男性權威、暴力世界中,每個人的言行、思想,互相攻擊、互相扼殺的狀態,令Niki在巴黎藝壇聲名大噪,成為當時藝術運動新寫實主義重要一員。評論家 Charlotte Jansen曾經讚譽,「這位法裔美籍藝術家是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女性及女權主義藝術家,她是少數當時在男性主導下的藝術世界被認可的藝術家。」
多得藝術,Niki的鬱結漸解,「我的困境,由藝術展現、受它啟迪、因它消解。」,並重新體會生之美好。跟友好Jasper Johns、作曲家John Cage、建築師Mario Botta等緊密交流中,她認識到更多創作的可能性,想到1955年參觀西班牙建築師Gaudi主理的奎爾公園中,那些超現實色彩的巨型奇異建築的可愛,她也決意嘗試挑戰雕塑創作。
1965年,Niki為好友懷孕大感喜悅,於是調皮地以對方豐腴的身軀作靈感,並參照法語「Nana」代表「女孩」意蘊,運用布和羊毛創作出了第一個色彩斑爛、象徵歡樂的《Nana》雕像向好友寄託祝福。而往後多年,Niki又繼續以樹脂和石膏等物料,延續《Nana》系列,借個人對抗守舊勢力與暴力的際遇,鼓勵其他身處低谷的淪落人,要繼續抵抗黎明前的無盡黑暗,盡力地尋索和等待那一線將來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