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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文斷字 勿忘初衷 | 自由

10.10.2019

陳濬人:我們對字體能否有多一點包容?

應該不會對這「自由」二字感陌生。「自」字中那一撇,豪邁有力,越過平常的界線,是 Adonian (陳𣿰人)的設計。碰巧和幾位設計師談到最後,不約而同都提到一點:漢字的多樣性。一筆一劃的結構固然重要,但我們不必拘泥於此,即使字體的創造性只有 5% ,一個字仍然要「活着」。尤其在近月所見的不同海報中,字體變化已超越我們熟知的面貌。這種多元性,是這時代很需要的東西,也突顯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 –自由。

去年 Adonian 用了一本書去解構自己在重新演繹的北魏字體,由起源說到如何思考再創造的過程,背後不只是「現代化」北魏字體、將之用在電腦熒幕或配合現代印刷那麼簡單,更大的價值在於他怎樣從字體延伸成一個文化研究企劃,也藉此尋找自己的身份。在不斷研究,以至搜羅到各款北魏字體的過程中,不單漸漸明白什麼是「香港設計」,更知道它充滿着何其多的可能性,也就是漢字本來的多面貌 –別忘記從前各家書法是那樣精彩。

字體設計,對你來說不單純是關於「設計」的工作?

Adonian :設計是要去解決實際問題,但當過於強調工具,一個設計便失去靈魂,另一要解決的則是美學需要。但在此以外,設計還有另一個很抽象的作用,是幫我們尋找身份認同。

我是在 2005 至 06 年強烈感覺這個身份迷失的問題,也是因為那時開始留意香港的社會抗爭。很託異的是天星碼頭一個如此重要的建築物,竟因為虛無的緣故而要被拆毀。可見香港多麼不重視建築,但我們對一個城市的認識和情感,往往來自重要的記認 –所謂 landmark。既為設計師我開始意識到香港作為一個現代化的城市,居然沒有屬於自己風格的設計。所以重新設計北魏字體這企劃,更多是我想藉此回應自己的身份疑問,也是一場自我反思的過程 –什麼為之香港設計?這個問題當然可以有好多方式去回答,不過是我選擇了用「字」。

由開展將北魏字體現代化的企劃至今,有什麼新領悟?

Adonian:現代化,其實是按住一個時代去調整。尤其字,我們不會有一個突然從天跌下來的設計,字體從來有一個根源,而歷史則在循環之中不斷演變。我將北魏現代化之前,必先尋根。了解一個時期的風格,更要了解這個風格之前的上一個風格,甚至去到源頭 – 所以我學書法,明白字體是怎樣引伸成這樣的形態,再因應工具之改變,知道什麼要保留,什麼要取走。在重溯歷史之中,明白自己不是在模仿,也不是懷舊,繼而忠於媒介的特點去設計。

在不斷嘗試的過程中,我將北魏應用到不同層面,甚至做內文。早前看見有人搜集了一些舊咭片,字體竟是北魏,才又發現原來北魏都可以用在如此細小的印刷上,北魏給人感覺從來不安靜,好喧鬧,但只要調整筆劃,減少特徵,中宮不過份收窄,也可以在細小的名片上用到它。有精神、有張力的特點則不變。

在重讀歷史和回應現在的過程中,你怎樣重新思考作為字體設計師的身份?

Adonian:我倒是將自己的 ego 逐漸放下。設計師通常好想表現自己,但透過研究字體的演變,我知道自己其實是整個歷史裡的一粒沙,不過在臨摹前人作品,再加入自己的些許看法,演變成一個新面貌的設計。漸漸,我謙卑下來。

一個字體設計師在動盪時候的重要性是什麼?

Adonian:約十年前,香港設計師仍是避得中文便避,可能覺得好老土,又不優雅。但近年則多了設計師去反思自己的本土設計以至身份問題。以字體為例,因為面臨失去,招牌一個個沒了,所以開始珍惜。如果周街都是手寫字招牌,我們根本不會留意。唯有當一個城市連氧氣都開始失去,便感覺到那種迫切性。

我不斷提醒自己,要用自己的專業去回應社會。曾經有想過「叉隻腳」去其他領域,但細想自己真的不在行,會不會適得其反搞亂了別人?再想到其實每個人在社會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那才構成了一個社會。我設計字體,其實想作一個示範。讓別人看見什麼為之香港設計,而不同設計師也可自用自己的專業去回應,建構更多「香港設計」。可以說,現在是「香港設計」的初階,一個人總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才知怎樣起步。

在近月的抗爭中,你對字體有什麼感悟嗎?

Adonian:我看見它的多樣性,超越了電腦字體給我們的想像。可能很多時抗爭海報或宣傳單張都必須在極趕時間下完成,一些人來不及用電腦設計,乾脆手寫,那又讓人重新看見漢字的豐富。字本來就只有黑和白的空間,但不同人演繹產生不同感覺,那是漢字本來的多元性,而我們對漢字的多面貌也要有這種包容性。

裝字的無用之用,但香港人為什麼一直要求「有用」?

關於字,也跟從事教育工作、並為作家的 Eric(曾肇弘)談了些許。Eric說,也追究不到是否自有了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家長和老師對一個字怎樣寫顯得過份緊張,週不時都要回應家長關於一個字的筆劃準確。「試過有人追問一個『田』字,到底中間兩筆是否要貼着口字?是橫的長還是豎的長?對我來說,這很無聊。繁體字,或現在我們常說的正體字,根本就沒有如此嚴謹和死板的規定。」他說,年代不同,他自小學寫正字,愈學得多倒是發現一個字根本有好多寫法和演繹方法,更莫說異體字。「可能現在的家長太過緊張默書的一分半分,老師亦過於嚴謹跟足指示。其實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只是一個給他們的參考,不就是裡頭的一筆一劃長長短短都要一式一樣。」

他很喜歡裝字,自小喜歡摹仿老師的字,全因為好想寫一手靚的字,「正所謂裝字,就是去思考一個字的佈局。」只是純粹想寫靚一個字,你問有沒有用嗎?沒有。但香港人就是如此實際,比起寫得準確,寫得靚不靚竟然如此不受重視。「這是一種美學追求。」而美學追求在香港人眼中就是那麼無用嗎?「字體會勾起人聯想到一代人的社會氣氛、時代歷史和情懷。去彩虹邨或華富邨看石碑上的字,立時想起五、六十年代的香港;看見地鐵的字,重拾八十年代的記憶。」但今天呢?彷彿還沒出現一種擁有獨特特徵和情感的字體代表着這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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