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朋友喝酒,忽然覺得,美國葡萄酒有點似韓劇。更準確是,加州酒有點像韓國演藝娛樂。他對加州酒/Napa酒有偏見,像不少人對韓國演藝娛樂的認知,仍停留在某種狹窄又過時的舊印象之中。
他認為美國酒都比較「浮誇」,沒深度。不是紅葡萄酒太濃重,就是白葡萄酒一味creamy太多木桶。就像說韓劇韓片老是催淚婆媽、公式味精一樣,卻不知道又十多廿年過去,人家已經又再上層樓。很多韓片已在國際影展屢奪大獎,不少韓劇已超日趕美。
像有次我應邀飯聚,照例帶酒,朋友見了有點驚詫,坦白說直是失望,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卻都寫了在臉上。他們都對我帶的酒,慣性有點期待,一心會有點驚喜,或產地特別,或酒莊有他們不知道的故事,或喝出不一樣的景致。
偏偏那夜,我帶去的是美國加州酒,還要是很常見的名字。那失望,是我預期的,哈哈。
我問朋友們,你們是「喝過覺得不好喝,還是印象中覺得不好喝?這一瓶又喝過嗎?」果然都是印象中不喜歡這個酒莊,酒,沒喝過。
正中下懷。
講多無謂,用舌頭來驗明正身最好。酒一開,已相當有說服力,黑加侖子、紅莓、皮革、花氣、松香,紛至沓來,交匯在一襲清新的森林氣息之中;最重要是底蘊的礦物興味,帶來了額外的一泓明亮。
是1993年的Beringer Private Reserve,如名畫家比爾斯塔特(Albert Bierstadt)的傑作《Giant Redwood Trees of California》。你沒想過加州酒有這種寧靜致遠,秀麗淳樸,煙水映照出滿目溫煦飄渺,Luminism style的畫風,喝一口,如輕輕牽開一扇門,有喜悅和諧的音樂傳來。
「這是你們印象中的加州酒嗎?」都笑了,如冒汗笑的emoji。超過十年前的事了。
也不能怪他們,Beringer有一段日子經營不善,聲譽也差,一個那麼歷史悠久的酒莊,從1876年到現在,很容易有過低潮。(是啊,加州Napa Valley的葡萄酒歷史也挺深遠的。)1950至70年代,都是它的不光彩年代,不過加州酒的特質之一,就是推陳出新的精神。易主之後,招兵買馬,勵精圖治再創造自己,還有大膽革新,精心求變,80年代已成功改頭換面。只是洗底的成效往往會比事實滯後,名字做壞了,形象翻身總慢過改過自新。
尤其有了”Private Reserve”系列之後,8、90年代它已甚多佳作,此起彼落是說它“has not received enough credit over the years for the success of its flagship Cabernet Sauvignon”的不值。可知道,Beringer Chardonnay Private Reserve甚至拿過《The Wine Spectator》的Top 100 Wines of the Year的No.1。
要說的是:別讓偏見令你錯過美酒,認知亦需要與時俱進。
美國酒、加州酒、Napa酒,遠不止高濃和爆,不止喝滿口類固醇。(這些當然仍然有)
單是我永遠深愛的Ridge Vineyards “Monte Bello”,溫雅的芳華,矜細的華麗,是高聳大樹上的月色,是紫羅蘭之間的花影,潤美得圓滿,我已一次又一次讚嘆過它的迷人。當環保還未成為時尚、還未成為公關爛詞之前,它早把可持續性和有機視為必須,是以喝它的出品,總喝到一種純粹,大概就來自那份對風土的守護和尊重。加州酒,都有這份堅持和情懷。
最近喝了一瓶Orin Swift酒莊的Mannequin 2018,真好喝。想起有次某加州名莊的莊主夫婦來港,我們共進午餐,席間我跟女莊主說「你的白酒,toasty oak的況味很特別…..」,她即時面露不悅,搶著說「我們近年有刻意tone down橡木的角色的….」,我續道:「我意思是,橡木的表現非常恰到好處,豐沛的身段,清新明媚的橙調、果仁、香料,令我想起Burgundian premier cru from Chassagne-Montrachet or Meursault」,她才笑得比餐桌上的甜品還甜。
有些酒的氣氛是沉鬱的,有的則很樂天,加州出品多是後者,可能因為加州酒很擅於反省和求進。似乎1976年”Judgement of Paris”此酒界傳奇的發生不是偶然,籍籍無名的加州酒盲品下橫掃所有法國名釀,已預示了比起血統和歷史,更重要是勇於創新,樂觀進取,大膽靈變,learning curve可以贏過起跑線。
某夜望著香港的夜景,我想,這年頭,或許香港人尤其應該多喝加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