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認識她的人、再知道她的故事、最後才喝她的酒的。這好像和我喝酒的絕大部分經驗都不一樣,但又好像最好。
不是嗎?很多時,我們都是先喝了酒,喜歡了便特意去追尋它背後的故事;又或許,看到、聽過了酒的故事,忍不住要找本尊,嘗個究竟,好好細味。釀酒的人嘛,天涯海角,總得看緣份,才得以塵世親認相見。
但她的故事真的很特別。
Château des Songes的Bong Grelat-Tram,我是2016年認識她的。那年,我又到了波爾多探訪不同的酒莊,這次在右岸Chateau Angelus(金鐘)莊主Hubert de Boüard女兒Coralie De Bouard的酒莊La Fleur de Bouard作客並下塌。
金鐘酒莊於2012年升級為一級 A 等酒莊(Premier Grand Cru Classe A),波爾多右岸的一級 A 等僅有 4 家酒莊(就像左岸Firsth Growth只有5間如拉菲Ch. Lafite Rothschild),其中白馬(Chateau Cheval Blanc)我已經到過,很自然這次當然順道一訪金鐘。
去到金鐘酒莊,來接待我的正是Bong。亞洲面孔、一位越南裔法國女士。如果你有聽Jancis Robinson或其他葡萄酒業內人士說過,這個工業一直挺重男輕女的。近年絕對改變了很多,但Bong可不是新入行的。
那時我只知她親切、專業,操利法、英兩語,她自小便來了法國。因為投緣,我們成了好友,這些年,不常見,也保持聯絡問候。香港這些年來多事、疫情,她也會關心問候。要知道她是個極不活躍於社交媒體的人,她的問候是一對一、私人的、personal的、溫熱的、亂世中她會輕輕來一句:please keep safe。
你可能問,怎麼明明說她是Château des Songes的,又是Chateau Angelus?
Covid,對很多人是個黑洞,對Bong卻是個轉捩點。她決定並終於正式釀酒了,有了自己的label,釀出了流著她DNA的葡萄酒Château des Songes。疫情年,反而有時間和機會了。在法國的土壤上,非法國人,非出身釀酒世家,一個越南女子,觸摸著波爾多泥土,照顧著酒藤,一步一腳印地闖出了自己葡萄酒夢想。不是趙薇用鈔票買酒莊啊。
說話時不徐不疾,法文tone,總是溫溫婉婉的,原來是個揚眉女子。
出生於越南,湄南河近胡志明市,她爸爸是替美軍工作的醫生,在那個年代,越戰、越共,你懂的,爸爸在80年代必須走,有驚有險地到了法國。Bong說有一段日子,對她而言爸爸是模糊而陌生的。六歲時,90年代她才到了法國,在那裡成長、受教育、大學、碩士,因為“Uni-sweetheart”、現在成了她丈夫的Damien說,「來波爾多和我一起在莊園工作吧,看看你喜不喜歡?」
他們連酒莊名稱也未搞清楚,什麼都沒有,只有青春,便cold call去了,到處打電話求職,只說希望可以同時聘請兩個人。一對情侶,一個又一個暑假,便在波爾多渡過了,辛勞工作,從基本不斷學習。二人都愛上葡萄酒了。
Bong喜歡大自然,天、地、陽光、風、雨,普天之下總有新鮮、有發現,令她想起越南的鄉郊。聽說離開多遠的人,無論多少年之後,沒有鄉愁,都有鄉念。一個嫁了法國人,已不太異鄉的人,在波爾多無盡酒田叢綠之中,記起:“I’m outside. I’m free”。我的心卻有點痛。
葡萄酒的迷人,還有它的深遠歷史、哲學、文化、優雅,她禁不住暗暗立志,要釀自己的酒。
終於,她跟工作多年,亦boss亦師的Hubert de Boüard提出心中構想,他加持了,更答應提供一切支援,助她開創事業。發達!於Saint-Émilion的小村Les Artigues-de-Lussac,那裡有壯碩的Merlot,她找到了!
世上便有了Château des Songes。
命名從來不易。Song,在越南語有河流和生命的意思,大概跟「生」相似。興許河流到多遠,還是會記起自己的源頭。而 “Songes”,加了es的song,在法文就是夢想,越南語加法文,這酒是她生命的夢想吧。
說著說著,她的新生BB我都未喝過,她便告訴我她的孩子在波爾多上學遇到的不快。膚色、樣子有不同,幼童無忌,同學之間會有難聽的說話。這位事業型母親,可以即時放下一切,立刻去替孩子討公道。找老師找校長,防微杜漸,她說找到市政府她也可以,孩子不能因為膚色被欺負。
我是後來才收到她的Château des Songes 2019及2020的,才釀20000瓶,以她的實力、背景、人脈,還有金鐘Hubert de Boüard的大名,秒殺賣光。我咀嚼著右岸merlot的果饒,想著她的夢想終豐盛長大,車厘子、黑莓、黑椒共冶,架構輪廓分明,人如酒酒如人一樣有膊頭,笑了。我喜歡20多於19,可能是收結的薄荷之韻,更見爽快。
像Bong,愛上了,便跟戀人去了波爾多;愛酒,便留下奮鬥,先學習,再創業;愛孩子,什麼都不理,先替他們擋開一切風雨,一切都是次要。 她告訴女兒,如果在學校同學打你,不能退縮軟弱,你可以還手。女兒說,那老師會找我麻煩的。這位媽媽說,老師由我來煩,手由你來還。